自言自语 人生几十年,回首往事大都已经尘飞烟灭模糊不清了,唯有童年青少年时期的事却日益清晰起来,挥之不去让人割舍不开,有时竟情不自禁自言自语起来。 我出生在江苏常熟县一个叫白茆的小镇上,跟所有江南水乡小镇一样,有一条叫白茆塘的河塘横贯小镇东西,把小镇分成南北两部分,塘的北岸称塘北,塘北有条横穿小镇东西的小街,街的两边是住家和小商店,有日用小杂货铺;肉铺;小酒馆;还有中药铺;理发店;邮局;最热闹的地方是茶馆,塘的南北各有一座茶馆,一半建在地上,一半建在水上,清早喝茶的大都是靠近小镇的村民,上街时先把自家种的蔬菜、捉的鱼虾拿到街市上卖掉后,再买些油盐酱醋等生活用品,回家前到茶馆泡壶茶,泡茶馆的人都是一些喜欢边喝茶边和熟人聊聊天的老年人,茶馆里几乎见不到妇女和孩童。镇上的早市从东方天空发白就开始了。 居民大都起得很早,挑一些可口的新鲜蔬菜和小鱼虾,花不了几分钱,角把钱就能买一些小虾或一串小螃蟹。有些鱼比较贵,反而不会天天去吃。货比三家,为了买到比较好一点的菜,往往要看好几个地方,讨价还价的嘈杂而又热闹。 茶馆每到晚上点起汽灯,远远望去是全镇唯一光亮和热闹的地方,特别是汽灯的灯光倒映在白茆塘上撒出一道道银光闪闪的长长的光柱,随着水流波纹而闪动,有时小船吱呀吱呀的摇过,把一片片银光撒开,抛向更远的远方。给小镇增添了不少活力。茶馆老板有时请一些评弹艺人来说书,茶馆就成了小镇上唯一的娱乐场所,听书的清一色是镇上人,绝少有村民来听书的。我偶尔也跟父亲去听过几回,不过从来不付钱,戏称“听白书” 大街往北,是一条从上海到常熟县城的沪虞公路,总长约100公里,小镇据县城约18公里。有了这条公路,小镇上的一些有门路的年轻人,经人介绍外出当学徒的比较多,我父亲很小的时候就去上海商务印书馆当排字工学徒,由于工作努力,练成了正式工人,可能是工作刻苦认真,据说后来还当上了车间主管一类的工作,还随商务印书馆迁往南京,母亲还去南京生活了一段时间,直到日本鬼子的飞机狂轰滥炸南京,印书馆停办,全家人生活无法维持,才逃难回乡下小镇。 我家在塘南,塘南店铺很少,再往南走就是农田了,从我家往东走有酱园、裁缝铺、豆腐坊、茶馆、南货食品点、染坊、理发店。食品店自制糕点,每到季节还推出一些时令点心,早春的青团子,中秋月饼,肉饺,还有酒馕饼等等,母亲每年总能从不多的钱中挤出一点来,买一点回家,让我们尝尝鲜,这样的美味好像以后从未再尝到过。本文来自悼词文化网(diaoci.cn) 塘南东边尽头是碾米厂,是镇上唯一带有柴油机器的粮食加工厂。 小镇因为这条公路和宽阔的白茆塘,又和许多江南乡镇不同,白茆塘直通长江口,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时期就成了敌我双方必争之地。白茆塘涨潮时水混而喘急,退潮后河水逐渐清澈,都能见得到鱼虾的游动,每到晚上去白天淘米洗菜取水的石阶上,用手电筒一照,准有鱼虾趴在那里,有时还真能逮到。白茆塘上只有一座桥,石头的桥墩、桥坨,桥面和栏杆是木制的。这些小店铺都聚集在大桥坨人来人往处,大桥是全镇的一个中心,特别是夏天的晚上,老年人;年轻人还有小孩子们都愿意到桥上来,赤着膊,摇着大蒲扇,一边享受着河面上飘来的丝丝凉风,一边往人多的堆里挤,他们知道人多的堆里准有好听的花边“新闻”和鬼怪故事。我也时常挤进去听一些稀奇古怪的鬼故事,既爱听又害怕,每当听完鬼怪的故事摸黑回家时,真怕路上窜出来个把真鬼来,因此总是越走越快,直到回到家里才放下心来。 有一次一回到家,煤油灯也懒得点(那时小镇尚未通电)就一头扎进蚊帐睡觉,突然间吱吱几声惨烈的老鼠叫声从床上发出来,同时伴有老鼠逃窜的声音,这一叫真是吓得我非同小可,大夏天竟发出一身冷汗来。赶紧点上灯一看,只见一条长约一米的蛇,从床上往外游,这一下更是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话来。母亲从隔壁房里出来,又是安慰,又是用热水檫凉席。 过了大半夜,也不敢上床睡,实在困得不行了才迷迷糊糊入睡。南方家里有蛇,大家不足为怪,蛇大都无毒,专爱逮老鼠吃,因此大家称这种蛇为看家蛇,有时大白天还能看到它从房梁上游过,大家也绝不伤害它。 学校一放寒假小朋友们都天天盼着新年块块到来。节前,小镇上家家户户也都忙开了,先是把大米磨成粉,开始蒸糕,紧接着是泡黄豆,泡透后把黄豆捞出,凉半干后用沙子炒,炒热炒松后把沙子筛干净,最后用葱和上面,成一种面糊状,拌在炒好的黄豆上再炒,直至干脆后,成了又香又脆的“发豆”也有用蚕豆浸泡发芽后再炒熟的发芽豆,也有炒花生的,加上秋季晒好的毛豆干,这么多的小吃,小孩子吃多了就吃不下那么多的饭菜了,所以称是“饱新年了” 节前二三天该宰鸡杀鱼做菜了,春节里要做很多好吃的菜,最吸引人的是南方暖锅,暖锅和北方的火锅一样,吃法却完全不同,年夜饭中暖锅总是少不了的,暖锅里总是装满了各种各样的菜,有笋干炒肉丝、白切鸡、走油肉、小蛋饺、芙蓉鱼等等,暖锅炉塘内用炭火烧着,热气腾腾的,边吃还边往里加菜。除了暖锅外还有凉菜及各种炒菜、炖菜。一年中最热闹、最丰盛的一顿饭就是除夕晚上的年夜饭了,除了一家人一起吃以外,总要请老人,及兄弟姐妹家的人,最少拉一个人过来,一起吃顿团圆饭,饭前在桌上摆上一些供品,点上蜡烛、香火,饭桌前地上摆上用秫柴做成的垫子,吃年夜饭的人到齐后,要按长幼辈份依次给祖宗跪拜磕头。 饭后摆上节前准备好的那些小吃,讲究一点的还有甘蔗、桔子、柿饼之类的水果,大人们边喝茶边聊天,小孩子们到是迫不及待的点亮各式小花灯到街上去玩灯了。其中最让小孩子喜欢的是兔子灯,兔子灯在下面装上几个轱辘,可以放在地上拉着玩。年初一清早,睁开眼的第一件事,是从枕头底下摸出头天晚上睡觉时父母塞进去的用红纸包着的压岁钱。钱不会多,但这是一年中唯一的一次。拿到压岁钱后早饭三口并作两口吃完后就到街上去玩了,男孩子们找到卖爆竹的小摊,买些小砸炮或小盒鞭炮,这样化很少的钱可玩很长的时间,当然也会买些爱吃的糖果之类的小食品。春节过后,就都要举办一次庙会,镇上和附近各村的道士,练过武艺的青年人都要到镇上来一显身手,参加庙会的队伍在庙前集合,前面开道的是穿着道袍的道士们吹拉弹唱,队伍沿街上桥下桥而过,紧接着有扮演各色戏剧人物,有用轿子抬着的,也有临时用材料搭成的高台,高高举着的,举得最高的一般是扮演观音的台子。最令人叫绝的是有些“法术”的道士,竟将插蜡烛的锡或铜制成的烛台用铁钩子活生生的钩在自己右手的肉皮上,不时还能见到淌着血,边举着手边走,口中还时不时发出旁人听不懂的颂经文声,令人惊叹!庙会期间远近村落的人都来到镇上,把小街挤得水洩不通,有时比春节还热闹。 我记得有一年,我还没有上学,大概五六岁的样子,我陪母亲去另一市镇看亲戚,真巧那里办庙会,不知为什么还缺一个扮演小观音的孩子。他们正急得团团转,我刚巧在那里,他们一见到我就喜出望外的说,这小孩园园的脑袋,白白的皮肤,水灵灵的大眼睛,穿起服装后真是个小活观音,就和我母亲商量让我来扮演小观音,我从来没遇到过这类事,而在一个陌生的市镇上,我哪里肯就范,一个劲的往后缩,他们怕我跑了,使劲拉我,突然咔嚓一声,手膀关节脱了臼,无奈,他们只得另找人去了,我虽然觉得很疼,但反而如释重负的轻松了。 那时的小学生无忧无虑,放学后也没有什么作业,更没有升学的压力,那时大多数人家晚上只点一盏煤油灯,母亲天天都要在煤油灯前补袜子;补衣服或纳鞋底。因为全家的衣服,袜子都是补了又补,白天忙家务,只能晚上来做,总有做不完的活,偶尔从同学那里借到一本有兴趣的书,挤到煤油灯前看时,母亲总把我支开,说白天少玩点,晚上瞎忙啥,快点捆觉去。 实际上白天小孩子们有很多玩不够的游戏。特别是夏秋季节,夏天时用一根竹竿在竹竿一头绑上一个用铁丝弯成的约两个手掌大的半圆形的环。一清早就去找带露水的蜘蛛网,把蜘蛛网网在半圆形铁丝上,用这个工具就可以粘知了、蜻蜓,很好用的,有时出去一次能粘上好多蜻蜓,知了能粘上一二只就不错了。把粘住的知了、蜻蜓放在小竹笼子里,能活好多天。也有用面筋弄粘了直接粘在竹竿头上去粘知了、蜻蜓的。 夏秋的晚上莹火虫特别多,一闪一闪发着亮光,飞舞起来特别好看,白天我们找粗的南瓜老藤切下一截,小心地把南瓜藤的老皮用小刀刮干净,成了一个半透明的空管,晚上把抓来的萤火虫往里一放,管口用布条塞住,萤火虫多了,就像一根发光的荧光灯管,小朋友们人手一支,你追我赶,打闹嬉戏,在漆黑的晚上挥动起来,时暗时明实在好玩。吃过晚饭后小朋友们最爱玩的游戏是捉迷藏,怎么藏?藏在什么地方?每次都有新花招,每次总要玩到天黑透,尽兴了才各自回家。 有一个星期天我约了几个同学去公路上玩,玩着玩着,突然有个同学拉着我往公路下面的涵洞一瞧:发现黑漆漆的涵洞里面有闪闪发光的东西,再仔细一看,可能是个活着的小动物的眼睛闪动,再过会儿趴近洞口往里看,是只野兔子,大伙开始活跃起来,有同学拿树枝往里捅的,有用水沟里的水往里泼的,因为涵洞太深,兔子一动不动,就是不往外走,这时我突然想到用烟熏的办法,于是我叮嘱几个同学分别把守好两边洞口,不让兔子逃掉,我飞快奔回家,取了火柴和一个麻袋,后来一看,兔子还在洞里,我赶紧让同学搜集一些树枝和树叶,堆在涵洞口上,一边把麻袋封在涵洞的另一个口上,一切准备好点上了火,冒出不少烟,有同学脱下上衣往里灌烟,不多会儿,就听到公路对面同学高兴得雀跃起来,说兔子逮住了,我们过去小心翼翼的打开麻袋一看,欣喜若狂,好大的一只深棕色的野兔子。本文来自悼词文化网(diaoci.cn) 如何处置这只野兔,同学们七嘴八舌的商议了一下,刚好有个同学家长不在家,我们就去他家,宰兔;烧水;去毛;切块,没有多久,把兔子变成了一顿美餐,大家毫不客气的一抢而空了,现在回想起来,以后再也没有吃过这样好吃的美味了。那时小学的规模很小,我们全班才三十多人,所有功课里面,我最喜欢上语文和图画课,特别是图画课,有一次上图画课时,听老师说油画画的逼真,特别好,但又不知道什么样子的画是油画,因此只要我喜欢的画,就把它当着油画。那时刚好有人从县城带回来几张徐悲鸿彩墨画的小画片,我一看就特别喜欢,最喜欢其中的奔马,因为喜欢,我就把这些小画片上的画认定是油画了,我突发奇想,照样放大几幅,于是我找来了白报纸,又磨好了墨,心想既然叫油画,一定得用油,我就取来了点灯用的煤油滴进砚台里,可水、油不相溶,当时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用笔沾了墨及油就往白纸上画,结果怎么也不像小画片上那样子,总是花的,因此我想是不是先用墨画好以后再抹油?于是我用另一张白报纸,画好以后,再抹上些油,尽管怎么画也不太像,与小画片相差太远,但见到的人都说画得好,也就心里美滋滋的了,也不管到底像不像油画了。 水乡的男人们,几乎没有不会游泳的,因为自一生下来,就和水有密不可分的关系。一般小孩从四五岁起,一到夏天就去河里扶着块木板扑腾,我也一样,很小的时候,就去河里学游泳了,有些小朋友扑腾一两年就可以丢掉木板,自由自在地游了,我到六岁时还得扶着木板,有一天我和很多小朋友一起游,快到河中心时,很多小朋友边游边给我打招呼,其中有一两个小伙伴还举起双手,得意地喊我:来啊!我当时心里一热,丢掉木板双手双脚不停地扑腾,想不到,身体不但不停使唤,不能往前游,而且整个身子不断往水里沉,连头也沉下水里去了,连着喝了几口水,我心里越急,手脚越使劲,往水里沉的速度就越快,眼看就要不行了,刚好岸上几个大人发现了,跳下水快速游到我的身边,把我一步步推到岸边上,。此时我已喝了一肚子的水,脸色苍白,事后想想真有点后怕,这是我人生第一次劫难,可惜我已记不得救我的几个大人的名字了。 第二次劫难发生在大概我上小学四五年级的时候,可能是吃了一些不干净的食物,有一天到了学校上课时,突然肚子疼起来了,回家后疼得越来越厉害,接着又吐又拉,当时就请镇上的医生看了一下,吃了几帖中药,但没见好转,反而越来越重,几天后拉得都是像粘痰一样五颜六色的东西,发高烧,又吃不下任何东西,十多天下来人瘦得皮包骨头,生命垂危。母亲急得要命,但束手无策,父亲看我快不行了,执意带我上县城医院去看病,果然吃了些药就见好转,再吃了一段时间后就痊愈了,养了几个月后又恢复到以前的样子,如果不及时去县城治疗后果不堪设想。由于我喜欢画画,小学毕业后我执意报考县城中学,这意味着十二岁的小孩,要离家去过独立的生活,母亲实在是舍不得,好在父亲因为自己早年就去上海当学徒工的经历,觉得应该早些出去学点文化,因此支持我去县城上初中, 考试那天,姐姐陪我去考场。上午考算术,因为觉得自己考得不错,考毕我就匆匆离开了考场,走到姐姐跟前,姐姐拿出一张白纸,上面写了几道算术应用题的答案,一道题一道题的说给我听,,我一听姐姐的答案,一下子傻了,不知是我记错了答案,还是其他原因,姐姐抄的大部分答案都与我不同.我问她那些答案是从哪里抄来的?她告诉我是从一些最早离开考场的学生那里抄来的,当时我想着一下子全砸锅了,算术没考好,下午其他课考试也没用了,为此,我跟姐姐说:下午不考了,我们回去吧。我只记得姐姐听了我要回去的话之后,骂了我几句没出息之类的话,不让我回去,加上当时其他两位一同从镇上来考试的同学的相劝,就这样我坚持考完了下午的其他科目。 回到镇上后还是像什么事没发生一样,不少同学小学毕业根本就没有再考中学。过了一些日子当我收到录取通知书后,我心里还是挺高兴的,因为这证明了我考得不错,而且可以到县城去读书,毕竟是所盼望过的。五十年代初,一个刚满十二岁的孩子离家去常熟县城上初中,对家里来说算是一件大事。为此母亲忙碌了好多天,用土布给我做了一套外衣,几双袜子重新托了布底,没做完的新鞋,赶着做完了。我和其他新生一样按时报到入了学。 刚到那儿,一下子认识了那么多的来自县城和各个乡镇的新朋友,什么事都感到很新鲜很好玩,学校的环境又好,出学校马路对面就是一座山,山脚下有体育场,体育场边上就是常熟城里的唯一的公园,从学校去公园也就走五分钟就到了,刚到学校的头两周,几乎把家里都忘了,我记得大约我离家不到一个月的有个星期天,母亲从乡下来学校看我,怕我不习惯学校的集体伙食,吃不饱饭,带来了又香又好吃的炒米粉和替换衣服,炒米粉可以说是小镇上自己动手加工成的名小吃,它的做法是先把洗干净晾干的糯米及籼米一起放在锅里炒,直到发出香味,米的颜色带点黄色为止,然后把炒好的米磨成粉,再拌上熬好的猪油和糖,吃时只需用开水一冲就成了既香又甜的米糊。 母亲把带来的东西放下后,我陪母亲先在校园里转了转。后带她去公园玩了一圈,中午吃了母亲从乡下带来的糰子,吃完糰子后,母亲说要赶下午的轮船回家了,我赶紧送母亲去轮船码头。把母亲送上船,将要分别的一刹那,勾起了我的思念之情,竟控制不住,眼泪夺眶而出,而抽泣起来,母亲劝慰说以后她还会经常来看我,放假还可以回家,母亲一边这么说,一边也用手绢檫着眼睛,无奈还是恋恋不舍地分别了。学校就在山边上,因此大部分同学都爱去山上玩,一上山就可以无拘无束随心所欲地玩。爬山爬到一定高度,常熟县城全貌尽收眼底,想不到县城范围竟如此之大,大片房屋中间高高耸立的是方塔,听说方塔就是拴牛的樟,我们脚下的虞山,就是一头水牛,安详地横卧在湖水之间,常熟城里的河由一条南北贯通的主河,和七条由北向南排列的支流组成,延向外扩张,好似一把七弦琴的七根丝弦,故常熟古称为琴川。我在山上努力寻找着通往家里的那条河,此时小镇的白茆塘又浮现在我脑海之中。 同学们最感兴趣的当然是寻找我们自己的学校,校门在哪儿?还能隐约看到自己上课的教室,似乎还能闻到教室前十几颗硕大无比的桂花树桂花的香味。转眼间很快到了初一的期终考试,老天不帮忙,天天下雨,有时雨下得还很大,听说山上桃园涧发水,形成了大瀑布,十分好玩。刚好期终考试有几天停课复习,我和几个要好又爱玩的同学一合计,就偷偷地离开学校往山上跑,到了桃园涧,果真是名不虚传,大水柱直往下冲,水声震耳,水花飞向四周。听说桃花涧源头,有一片桃树林,每到春季一下雨,水就夹带着桃花向山下流,水声、桃花那么富有诗意,大家冒雨忘情地在涧边嬉戏着,直到浑身湿透,饿了、累了就一个个拖着疲惫的身躯往学校走,谁也没有想到刚进校门就和教我们班的数学老师碰了个照面,一下子我们几个同学都吓住了,谁也说不出话来,也不跟老师打招呼,就这样很狼狈地低着头溜回学校。第二天数学考试时,我心里总是想着昨天校门口遇见老师的情景,心慌意乱地做完了题,结果去山上玩的同学期中有三个人期终考试数学成绩不及格,我真怀疑这是数学老师有意惩罚我们。 为了能升级,暑假期间不得不认真复习了一下数学,开学前补考成绩还不错,一举通过,顺利地上了初中二年级。记得在初一时,上音乐课,课前总有校工抬着一架木制风琴放在讲台旁,上课时音乐老师总是一边弹着风琴,一边教唱。学生们都看着油印的单页歌片跟着唱,有一天阳光刚好照到我的歌片上,阳光刺眼让我看不清歌片,不看吧怕老师说,正巧旁边一个座位空着,于是我鼓起勇气举手报告,因为阳光刺眼,我想换个座位,老师听完以后非但不同意换座位,反而狠狠批评我一通,什么“这么怕阳光,一点没有劳动人民的思想感情,如果都像你这样,有点阳光就不干活,我们吃什么?等等”当时我心里只能生闷气,又不好发作,只能忍下来了,事有巧合,过了几周,阳光移到了风琴上,老师正式教唱前,让两个同学把风琴移到没有阳光的地方,等下课后老师刚好往外走时,我怎么也憋不住了,大声说原来你也怕阳光啊!还想说什么时,被边上的同学止住了,可这一嗓子嚷嚷,让老时听到了,回过头来狠狠的瞪了我一眼,午饭后,班主任把我叫到办公室,严厉的批评我,不尊重老师,不遵守课堂纪律之类的话,要我写一份检查,并向音乐老师赔礼道歉。当着班主任我没敢再说什么违抗的话,可下午上完课后,回到宿舍,我的怨气越来越膨胀起来,怎么也想不通,心想这世道也太不公平了,这个学也不要上了,这一夜也没睡好,第二天清早我就把自己的被子打好包,衣服等杂物装好,准备回家去算了,同宿舍的同学都劝我想开点,不让我走,有的同学干脆打开我已经打包的被子,铺在床上。不知是哪位同学把我要回家的事告诉了班主任,班主任又来找我,比较和缓的劝我不要冲动,同时也说不要让老师下不了台,但也不再提写检查书之类的了,这样在班主任的七劝八劝之下,在小朋友的软拦硬拖之下,我也就只能留下来继续读书了。其实我留下来的更重要原因是舍不得离开我最有兴趣的美术课。它使我大开眼界,第一次见到了不少真正的油画印刷品,才知道真正的油画是什么样子的。后来还跟着老师用毛笔在图画纸上(当时县城好像还没有卖宣纸的)使用水彩颜料临摹徐悲鸿的彩墨画猫,我开始学着老师的办法也临摹一张猫,想不到这张临摹作品还得了高分,老师还把我的作业在课堂上给全班同学展示,并表扬了一番,这一下,我画画的兴趣就越来越大了。 只要有机会见到我喜欢的画片,我就利用课余时间去临摹。后来还拿着一个小白纸本,用铅笔画些公园里的亭子、石头和树木,真有点一发而不可收的架势,直到初中毕业,因为知道苏州市集中了很多有名的画家,还有很多画展,苏州市当时在我的心目中是美术的天堂,因此我毅然决定一定要去考苏州市的高中。高中考试很顺利,我考上了苏州市的第三中学。一到苏州就像当初到县城一样,一切都是那么新鲜好玩,市三中是一座不知哪年由外国教会出资建造的女子教会学校,后来与马路对面的一座男子教会学校合并而成,既然是教会学校,校内建筑大都是西洋式的,教师办公楼前高高的石阶上矗立着罗马式的石柱,教室宽敞明亮,朝南一石墙从天花板到地面几乎都是玻璃窗,窗户的式样也全是西洋式的,既非左右推拉,又不是横着向外开,而是每扇窗都是由底部向外推,现在这样的窗到处都能见到,在当时觉得很新鲜,更让人高兴的是,校园里还有室内灯光篮球场,球场四周还有看台,这在当时的中学里也是难得见到的。 最让我兴奋的是:当时出版过画画教材图书的费新我先生曾当过学校的美术教师,当时在苏州极符盛名的苏州国画界前辈余彤甫先生,张晋先生也在学校教过美术课,虽然高中已不再上美术课,但这还是让我兴奋不已。由于学校条件好,且又在市中心,因此三中还被指定为接受海外华侨子弟上学的学校,当时看到他们的穿着打扮,生活习惯,也是觉得十分新鲜的事。 那时学生的功课不是那么重,压力也没有现在那么大,白天上课,晚上集中到教室晚自习,除此之外,还有不少时间可以自由支配,每到星期天就可以大玩而特玩,我和几个要好的同学,一起先逛城里的玄妙观,还有已经开放的拙政园、狮子林、留园、西园、沧浪亭等等。离我们学校最近的拙政园,狮子林步行十来分钟就能到达。那时除了星期天节假日以外平时游这些园林的人并不多,所以一到期终考试复习阶段,很多同学都会去这两座园林,找一个僻静的地方复习功课,比学校里要安静而不受干扰,此时,园林似乎是我们学校的后书房,可以说是让我一次次的领悟到了士大夫们的清幽的读书生活,真是妙不可言。城里玩够了,就去近郊的寒山寺、山塘街、虎丘玩,这些地方又玩够了,就结伴去远郊玩,清早带上干粮出发,很多时候也没有一个具体的计划,玩到哪里就到那里,全靠两条腿走路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城里长去的地方是观前街的玄妙观,围着玄妙观有很多卖文房四宝的商店,工艺品及字画的商店,我最喜欢看的当然是出售字画的商店了,那些作品是我以前很少见过的,大多数作品让我觉得新奇,我常常被这些作品吸引,捉摸它们是怎么画出来的,有时还会对着一幅作品比划起来。 有一次我对一幅新挂出来的作品看得真入神时,有一个中年人拍拍我的肩膀,跟我说:我已经多次看到你来这里看画,你一定很喜欢学画,正巧市青年宫美术组要办一个水彩画学习班,现正在招收新学员,你可以去试试,我打听到青年宫的地址后,立即去那里报了名。学习班是不收费的,只要自己准备工具、纸张和颜料就行,每周上半天课,这是我第一次正式学习画画的开始。学习班的学员都是业余爱好者,因此课程从最基础的开始,想不到我的作业有几次得到老师的好评,这下把我学习水彩画的兴趣猛增起来。一有空就练习水彩画,还经常去园林写生,想不到我的一幅写生作品《拙政园扇亭》参加市里的一个美术展览,竟得了个优秀奖,这是我的绘画作品第一次参加展览,回想起来,这也是我的绘画作品获得的第一个奖。也就是这个奖项,将我推到了终身从事与美术绘画有关的工作道上了。三年高中生活很快过去时,我决定报考上海戏剧学院舞台美术系和南京艺术学院绘画系,考戏剧学院必须去上海考,这是我第一次去上海,到处是高楼大厦,人来人往,与苏州相比又是一个新天地。 第一次进考场,考的是素描,一进去就见到一个外国老头的石膏头像放在一个木头座上,头像的后面还衬着一块灰色的布。当时我也叫不出石膏像的名字来,以前也从未画过石膏头像,真不知从那里画起,看看边上有些考生,手里握着一大把铅笔,每枝铅笔削得都有模有样,他们一上来就摆开架势,东一比划,西一比划的一下子刷刷地画开了。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我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当时心里只有一个愿望---画像他。就这样不管三七二十一画开了,直到交卷,再也没多看他们一眼。后来才知道,不少考生,在考试前都去过各种各样的画室,考试时的石膏像有的人已经画过多遍,毫无疑问,我和他们在素描上的差距之大是十分明显的,好在自己当时还自以为考的不差,因此又满怀信心地投入到下午创作课的考试中去了。创作课的题目已及不清了,只记得我用水彩画了一幅农民战天斗地,大干水利建设的风景画,蓝天、白云、一群农民热火朝天大搞水坝建设,画面的右上方还画了一个正在转动的风车,不知当时是怎么想的,还在画上题了一首诗。到了初试发榜那一天,我和其他考生一样,早早去了发榜地点,大红榜在我们去之前就贴好了,看榜的人热闹极了,聚集在榜前的人很多,因为表演系、戏剧文学系、舞台美术系的初试录取名单都张贴在一起,有欣喜若狂的,有垂头丧气的,也有默默流泪的,我好不容易挤到前面,很快就找到我的名字,我兴奋地离开了。经文化课考试和口试后,我匆匆回到了苏州。 回到学校后因为没钱了,立刻去传达室看看家里的汇款到了没有,由于管汇款的老大爷有事不在,直到傍晚才见到他,一查,确有我的挂号信,但不是汇款,却是南京艺术学院的准考证,一看考试就在明天举行,其实挂号信前几天就来了,因为我在上海参加考试耽误了,南京艺术学院考场设在江苏师范学院,离我们学校比较远,约有三四公里的路程,第二天一清早我就兴冲冲赶到考场,离考试大约还有四五十分钟,这时我突然发现我忘带准考证了,那时苏州的公共汽车很少,间隔时间又长,还没有出租车,即便有,我也没有钱支付车费,怎么办?唯一的办法是跑步回去取,无奈我直奔学校而去,一回到宿舍,总算马上找到了准考证,这时才发现自己满头大汗,衬衣已湿透,我赶紧找了一块毛巾,檫了一把头上的汗,又拿了一件衬衣,就跑步往考场赶,返回考场时,考生们都已进到考场,考试已经开始,还好开考才几分钟,我赶紧进入考场找到座位后,檫着汗还换了件衬衣,那种狼狈样可想而知了,稍微定了定心后,就投入到考试中去了。考完两所艺术学院后,又参加了全国统一考试,我的第一志愿是北京大学图书馆系。 还未到考试,我便成了同学们追逐咨询的对象,特别是考文科的同学,询问作文的题目、语文、历史、地理等科目的题目。统考结束后,我正准备回家时,想不到连续几天发高烧,,医生说是我患了重感冒,要我卧床休息,除了吃些药片之外,还要每天喝三四暖瓶的白开水,几天后烧倒是退了,但仍浑身乏力。一天中午我路过学校传达室时,老大爷叫住我,说我有两封挂号信,我急忙打开一看,不禁让我欣喜万分,原来分别收到上海戏剧学院和南京艺术学院的录取通知书。这一下子,我好像什么病都没有了,第二天就高高兴兴地回家去了。全家都为我同时被两个大学录取而高兴。其实我知道父亲更愿意我能上师范学院这类大学,一来可以上学省钱,二来将来的就业比较保险,这次他倒再也没提上师范当教师的事,吃晚饭时,还破例让我喝了杯酒,还亲自给我夹了两条小鱼吃。 到底去南京上学还是去上海上学?一时间成了难题,考虑再三,最后还是决定去上海上学,一则交通比较方便可以直达,更重要的是我喜欢画风景画,何况到大上海去上学,谁能不心动呢?我们63级舞美设计班共有四十多位同学,见面会在教学大楼前的草坪上举行,同学们有来自四川、河南、浙江、广东、江苏等省市,当然来自上海的最多,轮到我自我介绍的时候,还未开口我已经先涨红了脸,因为自己知道只要我说话,典型的常熟普通话,准会引起一阵笑声,有些外省市的同学还可能会听不懂,但不管怎么样,我还得做自我介绍,当我快说完时,不知是哪一位,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兴奋的嚷嚷说,他会拉小提琴,于是大家不约而同地请我拉一曲,这一下真把我给搞懵了,还有一个同学从我身后拿出一个装小提琴的盒子说,琴都带来了,拉一曲吧,这时我怎么分辨也无济于事了,正在骑虎难下之时,真正小提琴的主人,从教学大楼里出来,很大方的接过小提琴演奏起来,这才算解了我的围。六十年代初期教育思想比较活跃,我们和表演系、戏剧文学系一年级的新生一起从上海明亮的教室搬到了上海的郊区一个叫东湾头的生产大队,住在老乡家里,学校自己起伙,饭堂就是大教室,老乡家里还有小教室。我清楚记得当时上第一堂色彩课,就在老乡家的客堂里,布置了一组蔬菜和器皿的静物。 同学们画得既认真又很自信,第二天见到了老师的评分,几乎所有的同学都吃惊了,没想到除了几个人的成绩及格外,大都是二分不及格。我当然也得了二分,让我不明白的是明明自己觉得画得不错,为什么老师还给了不及格?后经老师一一指出画中的问题,虽然对老师的评点有些一知半解,还是觉得老师毫不留情太狠了点。因为同学们在各自的中学里各个都是被夸奖的画画“高手”如今又考上了艺术大学,真是傲气十足、自以为是的时候,经过一段时间后才明白了,原来老师使用了一次“杀威棒”才真正体会到老师的良苦用心。我跟同学们相比在绘画基本功的差距是很明显的,我下定决心,下苦功夫要把绘画的学习成绩赶上去。 那时,在大学里一有空就往图书馆跑,几乎看完了大学所有的美术资料,只要见到老师、同学的作品自己就仔细揣摩,把发现的好方法,自己试着画。每当寒暑假时,我就住在县城里的姐姐家中,每天清早就背着画夹,带上工具和颜色就往山上、公园和城郊跑,不停地画,见什么画什么,这样一个暑假下来,总有一批画,挑出一些自己满意的作品,开学给同学们看,大家发现我的作品又上了一个新台阶,心里觉得很高兴。像我这样的穷学生,最发愁的是每年的纸张,颜料和工具的费用,为了省钱,几年的大学生活中好像只看过三次要花钱买票的电影,为了要省下车票钱,很少坐公共车,总是靠走路,看电影,观摩演出时也一样,从学校到电影院或剧场有时来回要走一个多小时,看完演出很晚了也都坚持走回学校。每隔个把月,星期天的一清早就往福州路外滩那边的纸品商店赶,因为那里经常出售一些便宜又好用的废旧纸张,其中最好用的有印钞卡的边角料,就怕迟到了被别人买走,碰到合适的,尽量多买些,可以用几个月,但是手头的钱不够,只能挑一些买,再好的纸也只能忍痛割爱了,这些往事,现在的学生可能会当着笑话看。 大学期间,正好赶上三年困难时期,那时大学生的粮食供给是国家保证的,可能是因为菜的油水少及量也少,老是觉得肚子吃不饱,同学中有不少人出现营养不良,上海市给大学生按照居民一样,定期发放鱼票、肉票、糖果及糕点票,拿这些票可以买到平价的物品,每个人数量不多,我每次把这些票跟上海同学换成假期时候的,每次放假回家前,集中买好带鱼、糖果、点心带回家中。所以每次回家老父老母总是特别高兴,拿出一部分糖果、糕点给小孩子吃,还要给最要好的邻居的孩子几块糖,全家及邻里们都会夸奖我,每当此时,我嘴上不说,心里美滋滋的,比我自己吃了还觉得甜。很快到了大学四年级下半学期,要做毕业设计,选择什么剧目成为最重要的事,最早我想搞一个莎士比亚的剧目,又想搞郭沫若、曹禺、老舍、巴金的戏。那些剧目也曾都打动过我,左思右想,最后还是选上了“枯木逢春”这部戏,因为这个戏就发生在江南水乡,我太喜欢江南水乡的环境了,村舍、民居、小河流水、春风春雨、杨柳桃花令我陶醉。 我全力投入到设计中去,越搞越觉得有意思,最终毕业设计得了五分,我的设计图作为学生的优秀作品被留校。可惜文革中这些留校作品竟不知去向,永远的消失了。毕业分配将临,我向往北京,很想到北京工作,说来也巧,当年部队的文艺团体可以优先在艺术院校内挑选优秀毕业生,很荣幸,当时正值中国人民解放军空军政治部话剧团来上海戏剧学院招生,挑上了我,在他们离开上海之前,还找我谈了一次话,因此在公布分配方案之前,我已经知道了去向。过了暑假,我拎着一个旧帆布纸板箱,一个脸盆,一条土布的被子,满怀信心雄心勃勃地乘上火车直奔北京、、、、、、、、。 2005年3月5日完成(这是毓清在患病期间在医院的病床上陆续完成的童年回忆) (责任编辑:悼词文化网) |